和珅坐在暖融融的车驾上,隐约间听到有人唤他:“和大人......和大人......”

他猛地回过神,才发现纪晓岚已经喊了他半天:“和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

和珅抱歉地笑笑,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打从车驾进入山东境内,心下就隐隐地不安起来,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

“说起来,我也有许多年未到过这济南府了。上一次来,还是年少时游历直隶周边的府县。这济南的确是个好地方,有道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说的就是这济南城。

和珅见纪晓岚摇头晃脑地念着诗,显然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心下却更加烦躁。他想了想,忽然问道:“现如今是徐绩在山东巡抚任上么?”

纪晓岚停下追忆,奇怪地打量着和珅,半晌收回目光道:“你让我想想......的确是这个徐绩......怎么,有哪里不对么?”

和珅心头一颤,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徐绩就是那位因山东寿张县发生王伦起义而被弘历撤职的那位巡抚。

和珅终于明白那种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不安感源自何处,他怎么会把王伦起义这么重大的事件忘在脑后呢?那可是学生时代背了不下百遍的清王朝由盛转衰的起点啊!

纪晓岚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和大人,你真的没事么?”

和珅一面强笑道:“我没事......”,一面在脑海中回想王伦起义的□□。

王伦此人,是出身于山东寿张县的一个农民,他曾加入白莲教的支系。时年山东大旱,民众食不果腹,然而山东境内,土地兼并严重。官员在征收漕粮上做文章,不断巧立名目,让本来就生计艰难的民众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和珅禁不住猜测:弘历挑这个时间东巡,是不是也是为了提防王伦起义的发生?

正想着,车驾忽然停下了,车外传来了侍从的声音:“诸位大人,巡抚衙门到了。”

和珅和纪晓岚跟在弘历身后,抬眼就见道路两旁乌压压地跪了一众官吏,领头的那位一身锦鸡补服,必定是山东巡抚徐绩。

“山东巡抚徐绩恭迎圣驾。”徐绩等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清一色垂着脑袋,等着弘历发话。

“都起来吧。”弘历的声音里带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

众人纷纷起身,徐绩身后的一个胖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刚想掏出手帕擦擦汗,就听弘历道:“国泰,山东布政使,文授的儿子,朕记得你。”

和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赶忙仔细去瞧那人的脸。

俗话说相由心生,国泰长着一副肥头大耳,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一笑就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

“奴才何德何能,承蒙皇上挂念,奴才惶恐。”国泰嘴上谦虚着,唇边却呛起了一丝自得的笑容。

弘历一行由徐绩领着进了府衙的后堂,和珅看了看周遭的装潢,虽然没有行宫气派,却俨然是用心妆点过的。转瞬间便明白了徐绩的心思。

“徐绩,朕东巡来此,济南府难道就没有修行宫么?”弘历含笑问道。

徐绩一愣,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住了,战战兢兢地应道:“微臣......微臣无能,未能按时修缮好行宫,求皇上恕罪......”

弘历闻言,半晌没有应声,数九寒天里,徐绩额际冷汗涔涔,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倒是国泰,不疾不徐地应道:“回皇上,徐大人公务繁忙,特将接驾事宜交付于奴才。奴才瞧着这处巡抚衙门,虽然不及行宫恢弘,倒也别有一番清幽的意境。又思及修建行宫,耗费民力,因此就自作主张,将这巡抚衙门的院子精心布置了。一应责任,均由奴才一人承担,与徐大人无关。”

和珅不着痕迹地瞥了国泰一眼,不得不说国泰确实会办事,寥寥数语就将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一应解释也都有理有据,既卖了徐绩一个人情,又得了皇帝的赏识。

弘历眼神一暗,片刻后又恢复常态:“国泰言之有理,这处院子很是别致,朕很满意。”

徐绩闻言缓缓地松了口气,这回国泰脸上得意的神色更是藏都藏不住。

第二日清早,和珅刚伺候弘历起身用膳,国泰就已在门外候着了。弘历看着满桌满目的美食,暗自瞥了和珅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道拔丝山药,便将手指向那碟子道:“先尝那个吧。”

和珅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食欲,规规矩矩地夹了一块,吃相斯文地尝了一小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吃!山药柔软筋道,甜而不腻,当真是难得的美食。

和珅当即替弘历夹了一块,弘历刚想往嘴里送,就见和珅盯着他筷子尖上的山药,满眼羡慕之色,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

弘历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和珅见状疑惑道:“皇上,不合胃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