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拔出了扎在和珅外关穴上的最后一根针,将针具收好,回禀道:“皇上,和大人已经撑过了最凶险的时刻,两三个时辰后便会转醒。”

弘历点点头,让侍从领着太医去开方子,自己在和珅身侧坐下。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可气质却截然不同。也许是在病中,青年的眉间没了时刻戒备的精明气,反倒显出了几分委屈和纠结。

弘历伸出手,想替他揉开皱起的眉头。不知为何,在面对和珅的时候,弘历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而眼前的青年,更是没学会顺从,总是被弘历揪住错处狠批一顿。望着他一脸纠结惶恐的表情,弘历反倒有一种奇特的心安感,就像触到了和珅的内心,不再如同浮萍一般,飘忽不定。

正当他望着和珅的脸出神时,忽然听到和珅嘴里传来微弱的吟哦。弘历满心好奇地附耳去听,不期然地听到两个字:“弘历......弘历......”。

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帝王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瞧着榻上双眼紧闭的身影。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从小抚养他的嬷嬷就喊他四阿哥,待到封爵后众人便喊他宝亲王,登基后太后喊他皇帝,嫔妃、臣工、侍从都喊他皇上、万岁爷,倒真是没有人胆敢直呼其名。

此刻从和珅嘴里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弘历不但不恼,心下反而有几分隐秘的欣喜,那种微妙的亲昵感让他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

他亲自拧了帕子,替和珅擦拭起来。和珅很瘦,衣领下是明显的锁骨,因着高热的缘故,弘历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一片烫意。原本睡着的青年胸腔忽然起伏了一下,挤出了几声咳嗽。

弘历就像被灼伤一般,快速地收回了手,替他将被子捂好。

又过了一阵,和珅忽然发起抖来,明明身上盖了被子,却还是抖得厉害。弘历也得过伤寒,知道这是病症之一。

他替和珅捂好了被褥,又唤了侍从再添置一床被子。和珅发冷的症状却一直持续着,并没有得到多少缓解。

弘历看着和珅不断地往被子里缩,努力地将自己蜷起来取暖,却始终不得安寝的模样,犹豫了片刻,便将外衫脱下了。他掀开被褥,在床榻的外侧躺了下来,一手撑头,另一只手揽上了和珅的腰。

滚烫的身子让弘历皱起了眉头,和珅像是被冻坏的小动物,终于寻到了热源一般,不自觉地往弘历怀里靠过去。

许是因为发热,和珅的身子软软地附在弘历怀里,也不乱动,一副心满意足的乖巧模样。

弘历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和珅靠过来的一瞬间,他的脊背猛地僵了一下。后见青年再无动作,便安下心来充当那人形暖炉。

僵持间,弘历的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他手臂用力,将熟睡的人揽得更紧了些。如此便可嗅到和珅身上淡淡的药香,和珅大致是没有用熏香的习惯,如此反倒有一种清新的气息,弘历不觉翘起了唇角。

两人这般抱着,弘历便只能瞧到和珅的发顶。帝王却也不觉得厌烦,这么一盯便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正当弘历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见怀中人轻声的呢喃:“水......水......”

弘历猛得清醒过来,他轻轻地推开扒在他怀里不愿撒手的和珅,猛地一动作才发现半边胳膊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

即便是这样,他仍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从小火煨着的壶中倒出半杯子热水,再用凉水兑了,小心地凑到和珅嘴边。

和珅的嘴唇因长时间的高热而干裂起来,弘历单是看着都觉得备受煎熬。然而和珅此刻意识模糊,无法将嘴边的水喝下。

弘历无法,只得先用棉絮沾了水,小心地涂抹在和珅的唇上,而后将温水含进嘴里,一点点地哺到和珅口中。双唇相触间,和珅唇上因干燥而翘起的皮擦过弘历的唇际,弘历却丝毫不介意,仍专注地给和珅喂水。

水的及时到来缓解了和珅的干渴,他无意识地低吟了两声。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弘历颈侧,这般不设防的模样看得弘历莫名的心软。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弘历用眼神描摹着和珅的眉眼。

上一世的和珅虽然贪,却从不结党。像永璂这样不受宠的皇子,他更是懂得明哲保身,绝不会主动去招惹。此次东巡的两位皇子中,怎么看都是永琰比较得宠。可是和珅却找上了已经被禁足的永璂,言语间更是处处透着维护之意,很难让弘历不起疑。

昏睡中的青年竭尽所能地想要逃离那个诡异的梦境:在一片黑暗中,他跑得飞快,却在看见白光的一刻感觉到了绵软的四肢和沉重的头颅。

“呃......”他难受地在软枕上蹭了蹭,忽然闻到一股子熟悉的沉香味。和珅费力地掀起眼皮,那抹明黄色吓得他猛一抬头,险些撞上弘历的下颌。他这时才发现,方才哪是什么软枕,分明就是弘历的胸膛。

“我一定是在做梦,从一个梦境到了另一个梦境,所以才又出现了幻觉。”和珅心中无声地呐喊。见面前的弘历只是盯着他瞧,也不说话,胆子便越发大起来,也直直迎上弘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