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也不与他绕弯子,直言道:“朕瞧着方才那出《国泰民安》里的正旦长得不错,很合朕的眼缘,不知曲班主能否代为引见?”

曲班主原本煞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要是寻常的戏子,能被弘历看上可是天大的福分。可曲班主心里清楚:这台上唱戏的不是对外宣称的云亭,而是和珅和大人。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欺君的罪名可就扣实了。

“这......云亭他身子有些不适,怕将病气过给皇上。皇上有什么吩咐,不知小人可否代为转达?”

“朕记得有人说过,朕是真龙天子,寻常的病痛轻易都不敢招惹朕,曲班主还是快些将人交出来吧。”

僵持间,忽听戏服遮掩着的里间传出一声:“忆竹,劳烦再快些。我要是再不赶回去,怕是皇上要起疑了。”

弘历挑眉笑道:“朕怎么觉着,这声音好生熟悉。”

曲班主见瞒不住了,哭丧着脸作了个请的手势。弘历掀开遮掩的戏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一时间里间的两人都愣住了。

和珅发饰卸下了,脸上的“彩”却还未擦去,单看着有些滑稽。

忆竹转头,戒备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你是谁,闯进这儿做什么?”

那边厢和珅只觉得耳际嗡嗡地响着,几乎听不清忆竹的声音。面前的铜镜里映出弘历的脸,让他如同衣衫尽褪般无处可逃。

恍惚间,他看见弘历的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我的身份,你该问坐在那儿的那位......云亭?”

弘历的语气,就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玩物。这是和珅第一次认识到,顶着这个艺名的时候,自己就是个地位低下的戏子伶人。

他甚至没有勇气直视弘历的眼睛,只得轻声对忆竹道:“你先出去吧......我与皇......公子有话要说。”

忆竹不满地咬着唇,犹豫道:“可是您的妆?”

和珅攥紧了手,强笑道:“不打紧,如今已经不赶了。”

涉世未深的忆竹奇怪地看了看两人,还是听话地掀开戏服出去了。

弘历抬眼打量了一下这狭窄的内间,又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将梳妆台上的钻儿拿起,想要往和珅头上别。和珅偏了偏头,尽力躲着他的手,却被弘历一把摁住了肩头。弘历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瞧镜子里的自己,多美啊!云鬓朱颜,唇红齿白。朕从不知道,和爱卿还有如此风情万种的一面。”

两人暧昧地贴着脸,活脱脱就是一副纨绔公子亵玩伶人的样子。和珅认命地闭上眼,弘历却没打算放过他,仍不依不饶道:“做什么要闭眼,多好看啊!你这副模样,不仅老佛爷,朕也喜欢得紧呢。”

和珅咬牙道:“皇上,求您别说了。”

弘历嗤笑一声:“为什么不说,你今天有胆量站上那个台子,接下来的局面不都该想到了么?”

“山东小吏,除了国泰,便使民安。朕不是傻子,你费劲心思谱的这出戏,朕都看明白了。可朕觉得,台上的戏不好看,反倒是爱卿在后台的反应可爱得紧。”

和珅急道:“还请皇上顾念君臣之仪。”

弘历一怔,旋即笑道:“爱卿别忘了,如今你不叫和珅,叫云亭。朕平日里怎么对戏子,就怎么对你,有何不妥么?”

弘历虽然笑着,语气却十足地轻蔑,就像一把细密的针,洒在和珅的心上。

和珅从弘历调笑的话语中,听出了压抑的怒气,忙跪下请罪:“奴才君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弘历望着跪在地上的人,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和珅,你是怎么想的,堂堂朝廷四品翰林,跑到那么个戏台子上去扮青衣,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揭发国泰。这个理由放在旁人身上朕还能相信,唯独不可能是你会做的事。”

和珅黯然地垂下头,谨慎应道:“皇上圣明,奴才之所以亲身上阵,不过想着以己之力博太后一笑。至于国泰案,不过是有人央了奴才,顺笔带过罢了。”

弘历心道果真如此,可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的和珅,真真配得上那四个字:“胆大包天”。有时弘历会觉得,和珅身上藏着一张底牌,里头有着他所有疑问的答案。

“你想过如果今天进来的不是朕,而是旁人你该如何?你想过全员谢幕,上前接受老佛爷封赏时你当如何?你想过台下那么多双眼睛,刘墉、纪晓岚那一个个人精里有多少人发现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