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弘历这一病拖了六七日的功夫才彻底痊愈。皇太后懿旨,命令贵妃侍疾,可让惇妃嫉恨坏了,在行宫就将手下的婢女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这一日,弘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有些忐忑地问起和珅的状况。令贵妃笑道:“太医用心医治,和大人如今已无大碍,这病倒是比皇上还好得快些。”

弘历点点头,吩咐道:“让太医好生看顾着......这一路他操了太多的心......朕......”弘历看了一眼仔细替他理着衣领的贵妃,还是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令贵妃恭顺地替弘历理好衣衫,将弘历搀到御座边上,将一切都安排妥帖,这才笑着离去。

刚一出门,那满脸的笑意便淡了下来。她回到自己下榻的别苑,一旁的侍女禀报道:“娘娘,十五阿哥到了。”

令贵妃闻言,脸上才露出些欣喜的神色。永琰见她进殿,躬身行礼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令贵妃拉过他,坐到一旁的软塌上,却又忽的想到了什么,将永琰推开道:“是额娘糊涂了,这刚刚侍完疾就拉你坐下。这要是将病气过给了你,可如何是好啊?”

巧云替永琰张罗吃食去了,令贵妃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喜不自胜,又听永琰道:“皇额娘,虽然儿臣随扈东巡,但功课都没有落下......”

令贵妃拍了拍永琰的手:“额娘知道你最懂事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今后若是有机会,可与和珅多亲近亲近。”

“和珅?”永琰不解地挑了挑眉。令贵妃见巧云端着糕点回来了,也就不再说话,只是撺掇着永琰多用些。

却说和珅在床上躺了三天,赏赐就跟流水一般没断过。平日里当着皇家的大总管,像个陀螺般转个不停,这一病倒是彻底歇下来了。和珅本以为自己会心乱如麻,可实际上却无比地平静。

他太累了,为弘历的各种事务操着心,凡事都要尽力做得妥帖,然而他并不是原身那样的天才。他从小受的是根正苗红的九年义务教育,唱着的是少先队队歌。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竭尽所能地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担忧着被发现、被识破。从一开始担忧着自己的未来,到后来倾心于一个人,一腔赤诚地付出。他一直都强迫自己绷紧着神经,做那个永远都不掉链子的小超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那样猝不及防地坦白。

可就是这一番毫无理智可言的坦白,让他紧绷着的神经蓦地松懈下来。终于可以歇歇了,青年长出了一口气,费劲儿地爬起身。穿戴好了打开房门,就见钱沣在门廊里来来去去地踱着步。

和珅脸色一变,正想将门阖上,钱沣就已经瞧见了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到和珅面前,一叠声道:“和大人啊,你可算出关了,这外头都翻天了。”

和珅一见钱沣这个架势就头疼,他如今是抱着消极避世的心态,偏偏不得半刻清闲。

“钱大人,你看和某的病刚好,这脑子都还晕乎乎的,你有事儿不妨去找纪大人商量。”

钱沣急道:“哎哟,和大人,这事情找纪大人没用,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我这条命就没了。”

和珅一愣,将钱沣让进屋,屋里浓重的药味让钱沣看起来有些愧疚。和珅将门关上,疑惑道:“钱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沣从袖中掏出一本文折递给和珅:“和大人,你看了就明白了。”

和珅将文折打开:尧舜车驾出京畿,流连齐鲁不复归?只看了寥寥数行和珅就蹙起了眉头:“这......谁人如此大胆,竟写出这样的诗句?”

他抬头一看,就见钱沣苦了一张脸:“和大人啊,这回你可得救救我呀......这文折上署的是我的名字啊。”

“什么?”和珅惊骇地看着钱沣,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份文折。言辞间通篇都在讽刺弘历巡幸山东劳民伤财,用的还是众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比喻。

钱沣已经急得快哭了:“这朝中都传遍了,再这么下去,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就是我与这文折无关,也要被牵连进去啊。”

和珅抬手止住钱沣的话,缓缓道:“钱大人,你先别急,让我想想。”且不论这份文折的始作俑者是谁,钱沣直言进谏在朝中是人尽皆知的。冒用钱沣的名义,打着直言进谏的名头写这种大逆不道的诗,显然是想要置钱沣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