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满心沉重地回到宫中,刚一坐下,寿康宫就来人了,说是老佛爷请皇帝到宫中叙话。

寿康宫内,老佛爷正笑得开怀,瞧见弘历进门,连忙把人招呼到跟前。

弘历这才发现,永璂竟站在太后身侧,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敬畏和期盼。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弘历向老佛爷行了礼。

太后显得心情极佳,连道了几声:“好,好......起来吧。”边说边拍了拍永璂的手。

见弘历探究的目光投向自己,永璂赶忙跪拜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弘历在一旁坐下,含笑问道:“皇额娘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儿了,也让儿臣一道乐呵乐呵。”

“是永璂说,今岁清漪园的秋菊开得特别漂亮。哀家寻思着,若配上那湖光山色,便再好不过了。”

弘历瞟了永璂一眼,见他兀自垂着头,淡笑道:“皇额娘说的是,秋菊盛放,算算日子正好赶上皇额娘的寿辰。依儿臣看,就在千秋节将王公大臣聚到清漪园。大家一同赏菊,为皇额娘贺寿如何?”

“好.......”老佛爷笑道:“你也是个惯会哄人的,哀家瞧着永璂是个好孩子,你平日里事忙,也不常上皇后那儿去,永璂轻易见不着你,也是想念得紧。哀家老了,想留着我这孙儿在身边说说话。正好你每日来哀家这儿坐坐,父子俩也能多见几面。”

弘历怔愣了片刻,忙颔首应道:“永璂能侍奉在皇额娘身侧,是他的福气,儿臣也正有此意。”

老佛爷端起桌案上的茶水饮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哀家年纪大了,没什么别的念想,只是这后宫是皇帝的休憩之所,须得和和睦睦才好。皇后是个好孩子,你也别太厚此薄彼了。”

弘历点点头,适时地岔开话题:“皇额娘,今个儿和亲王府来人说,弘昼病了。儿臣去瞧过,看着像是不大好的样子。太医说,最坏熬不过这个冬天。”

太后怔了怔,轻声叹了口气,颤声道:“弘昼这孩子,面上看着好说话。小的时候,你说什么他都答应,可内里却是个硬骨头,主意正着呢,和他额娘裕妃一个模样。没想到眨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竟......”

弘历心下伤感,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忽听一把软软的声音道:“皇祖母,您曾跟我说过,当人离世时,会变作天边的星宿,让留在凡间的亲人,看见他的踪迹,因而我们的亲人,都不会离开。想念他们的时候,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

弘历诧异地抬眼,却见永璂搀着老佛爷,那专注的模样让他心生动容。

但转瞬间,他又皱起眉头,打量着永璂的目光带着疑惑与探究。

和珅任翰林院编修已有月余。所谓编修,日常主要负责敕令的草拟和史书的修篡,间或与皇帝一道讲经论史,侍读在侧。

这一日,正好轮到和珅当值,他侍立在弘历身侧,将《资质通鉴》翻到前一位翰林的标记处,入眼便是《唐纪》中的一段话。

和珅抬眼望了望正在挥毫泼墨的弘历,犹豫地开口道:“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太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

弘历笔锋一顿,一团浓墨就在纸上晕开,原本无暇的作品,霎时间成了废纸一张。

和珅见弘历抬眼看过来,忙稳了稳心神,接着道:“此句出自《唐纪》,司马光以为,立嫡长子为太子,是古来的正道,然而唐高祖李渊能够据有天下,其子李世民的功劳最大。太子李建成资质庸劣,却位在李世民之上,兄弟二人互生嫌隙,势同水火。假使李渊能有周文王的明智,李建成能有泰伯的心胸,李世民能有子臧的臣节,则变乱不生。”

弘历将笔放下,盯着和珅的侧脸问道:“你赞成司马光的话?”

和珅顿了顿,应道:“奴才以为,唐代有律,传位于嫡长子,而本朝却没有这样的规矩。□□高皇帝更是明令禁止手足相残,因而司马光之言,并不适用于本朝。”

弘历沉吟良久,叹息道:“是啊,本朝立储,从来都是能者居之。从前朕和老三争,老五就在一旁当看客。众人都说,老五就是个当闲散王爷的料。可这皇家的孩子,哪有生来就不肖想那个位置的呢?老五的不甘心,朕从来都知道。”

和珅擦了擦额际的冷汗,从弘历的话语中,他隐约嗅到了一段皇家辛秘,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书。

弘历的思绪像是飘了很远,他倚在御座上,双眼微闭:“这些年,老五想要的,朕都竭尽所能地应允。朕知道,他怀念从前在雍亲王府的日子,就将那府邸中的财物都给他。他要权,朕就让他当上三旗的都统,特命他参与议政,可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