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海兰察又去看和珅,在院子里遇上刘全,海兰察关切道:“你家大人可还好?”

刘全叹息道:“大夫来瞧过了,说是没有伤到筋骨。可我家爷何时受过这样的苦,那衣裳、汗巾子上全是血,伤处肿得老高了。要我说啊,这皇上也太狠了......”

话未说完,屋里就传来一声冷喝:“刘全!”

刘全反应过来,“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嘴,您别介意,屋里请。”

海兰察进了屋,见和珅趴在床上,背上盖了一张薄被,正捧着本书在看,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浅笑道:“看来头等侍卫是个闲职啊,白日里你都有空来我这儿。”海兰察因着征缅有功,已被封为头等侍卫。

海兰察奇道:“你怎么猜到是我?”

和珅合上手中的话本,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我如今可是个被皇上厌弃的人。满朝上下,也就你一个这么没有眼力劲儿,成日来找我。旁的人躲我还不及,怎么会主动上门?”

海兰察瞥了他一眼,朗声道:“谁说皇上......”话刚出口,却又顿住了。

这回轮到和珅好奇了:“皇上怎么了?”

海兰察是个实诚人,僵硬地笑了两声,吞吐道:“没,没怎么,你还有精力看书,看来伤得不重嘛。”

和珅讪笑着摆摆手:“老兄你就别取笑我了,你常年征战,金创药铁定不陌生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那玩意儿抹上去,火烧火燎地疼,就跟腐肉再生一般,简直能要了人半条命。”

海兰察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我们都是粗人,平日里白刀子入,红刀子出的,肠子掉了都能揉巴揉巴塞回去。这敷药啊,就得忍,将淤青揉开了就好了。”

海兰察在和宅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道:“你好生养伤吧,改日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与此同时,阿桂正在养心殿内揣揣不安地看着一份折子:“皇上......这......”

弘历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扶额道:“不日就是老佛爷的寿辰,朕想着为她老人家建一幢万佛楼,明旨下发到地方,各省都有捐银。这是户部呈上来的捐银数目,你好好瞧瞧。”

阿桂看着浙江巡抚富勒浑那一栏,白纸黑字写着二十万两,与别省的数目相比,多了一大截,心下暗道不好。

“富明安,满洲贵族出身,年前刚擢升了山东巡抚,捐银八万两。富勒浑,同是满洲贵族出身,浙江布政使署巡抚,捐银二十万两。阿桂,你的家族还真是好生阔绰,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雪花银,那楼里的无量寿佛像,他一个人捐的银子够造两尊。”

阿桂听出了弘历话中的怒气,慌忙跪下,沉声道:“皇上这样说,真要让奴才无地自容了。江浙本就是富庶之地,每年的税额都占了大头,富勒浑捐的多也是情理之中的。”

“呵......税额?朕已下旨普免了今年的钱粮,哪里来的税额?”

“这......”阿桂沉默了。

弘历轻叹道:“阿桂,朕知道你是个忠直清正的,可章佳氏的子孙却未必。若不是看在富勒浑是你的孙族份上,就凭他这份“孝心”,朕就要派人前往江浙彻查。

阿桂闻言,猛地跪下,朝弘历磕了个响头:“奴才死罪,奴才自请前往江浙,势必将那二十万两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

弘历摆摆手:“不必,这二十万两是他孝敬老佛爷的,地方上的那点猫腻,绝不止是山东一处的问题。此时彻查,不仅师出无名,更会打草惊蛇。你回去敲打敲打他,警醒即可。”

两人正说着,吴书来悄声进殿,低声道:“皇上,海兰察求见。”

弘历一面将阿桂扶起,一面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海兰察行了礼,瞥了瞥一旁坐着的阿桂,欲言又止。

“你说吧,不必避讳阿桂。”

海兰察想了想,将和珅赴滇以来的所作所为,和珅昨日伏在他背上说的那些话,如实转述了一遍。

“苦肉计么......也难为他对自己狠得下心。”弘历讪笑一声,转头问阿桂:“阿桂,你说和珅是怎么想的?我大清泱泱帝国,外邦莫不敢犯。明瑞此次挫了缅邦的气焰,他竟然说这仗打了也白打;朕采纳了他的提议,与缅邦和谈,他又说商路不开,和约谈了也白谈。”

阿桂想了片刻,迟疑道:“和珅,是那位赴滇的新科举子?”

弘历点了点头,又听阿桂道:“奴才看过此人会试的答卷,所作的文章实在是惊世骇俗,文章里四政平等的观点倒是和他所说的如出一辙。”

“会试文章?说起来他会试得了个最末的三百名,莫不是就因为这个“四政平等”?

阿桂颔首笑道:“正是。”

“吩咐下去,将和珅会试的答卷呈供御览,朕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辞。”

阿桂听着弘历的谕令,心下暗忖:朝中传言,和珅出言不逊,冲撞了弘历,被皇帝厌弃。可如今瞧这架势,哪里是厌弃,分明是圣眷正隆啊。

阿桂退下后,弘历睨了一眼海兰察,挑眉问道:“你去瞧过他了?现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