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乾隆年间,京城米市胡同的一处宅子里,身着宝蓝领阔边长袄的女子一边替丈夫褪下外衫,一边轻声问道:“老爷,今日替吕大人看相,可看出些什么来?”

郝云士在四方椅上坐下,喝了口温热的茶水,方才不紧不慢道:“这吕凤云,将来定会飞黄腾达,位列朝廷一品。”

李氏乖顺地替郝云士揉着肩,闻言双眼一亮,柔声道:“妾身听闻吕大人有一子,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年纪与咱们雏玉相仿。这吕大人既是个有前途的,两家结为姻亲,将来也能帮衬着咱们。”

郝云士心下一动,也觉得可行。吕凤云的祖上乃扬州府人士,现如今在吏部郎中任上,各地官员的调动和升迁都要经过他的手。

不过说到这乾隆朝,就不得不提到那位鼎鼎大名的“肱股之臣”和珅。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遍布着和珅的门生和爪牙。地方官们想方设法地与和珅攀关系,只要能入了和中堂的眼,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但这和府,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前些日子,山东历城县的县令跋山涉水来到京城求见和珅,在御赐的和府门前跪了大半日,这等毕恭毕敬的态度,却惹得和珅破口大骂:“一个区区七品县令,也配来求见我!”

可怜的县官沦为了官场的笑柄,却也让郝云士动了心思:那么多的地方官想要求见和珅,自己这吏部郎中,不正适合当个中间人,引荐成了,便让升官之人将金银奇珍送到和府,如此一来,和珅必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郝云士的想法妙极,效果也是显著的,很快就在京城官场这个大池子中混得如鱼得水。美中不足的是,这郝云士的独子是个痴傻的,唯有宠妾李氏,生下了两个极为标致的女儿。尤其是二女儿雏玉,一双剪水的秋瞳,能将人看得筋酥骨软。郝云士觉得以雏玉的资质,将来一定能嫁一个金龟婿。

隔日,郝云士便与吕凤台商议。得知吕笙已经考取了秀才,郝云士对他更加满意了,郝吕两家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吕凤台是时任工部郎中王念孙的门生。王念孙自幼熟读经史子集,为人刚正不阿,对和珅厌恶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吕凤台一起上奏弹劾和珅。

联名的折子很快被和珅截下了,睚眦必报的和珅将二人下了狱,吕笙情急之下只好向岳父郝云士求助。

郝云士看着跪在身前的儒雅公子,心中惋惜却无可奈何,他亲自上前将吕笙扶起,语气却无比冷静:“吕公子,此次你父亲犯下大错,得罪了和中堂,我一个小小的吏部郎中,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吕笙初时渴盼的眼神渐渐暗下去,最终变成了一潭死水。生性敏感的少年发现郝云士对他的称呼从贤婿变成了吕公子,便知道自己与雏玉的婚事恐怕也要一场空。

果不其然,郝云士看着眼穿心死的少年,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吕公子,我也不是狠心薄情之人,但是如今你父亲锒铛入狱,吕家的家境大不如前,雏玉又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我怕她下嫁与你,吃不了那份苦,也请你体谅一个父亲爱女儿的心思。”

吕笙听了这话,又想起昔日与雏玉相处的点点滴滴,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沉声道:“郝大人的意思,晚生明白了。”说完,便着人去取存放在吕府的婚书。

不想他们的对话却被躲在偏厅的雏玉听到了,她哭着跪倒在郝云士跟前,水葱似的手指着吕笙恨声道:“我犯了什么错,你们吕家竟要悔婚?和珅贪婪成性,为非作歹,当今皇帝却不加管束,吕大人深明大义,直言进谏,何错之有?”

郝云士的话哪里被这样忤逆过,霎时间肝火上窜,对雏玉喝道:“你闭嘴,妇人之见!”

雏玉不但没有被吓住,反而越发义正辞严:“我今天就偏要说,和珅这种大奸大恶之人,就是社稷之祸害。我不懂父亲在朝为官那套,我只知道诛奸除恶,是天下百姓都会叫好的事情。”

郝云士在女儿的严词之下,脸色越来越铁青。末了见女儿不再哭诉,也不纠缠,只是阴恻恻地瞧着默默垂泪的吕笙。郝云士冷笑道:“吕公子请回吧,我们郝家庙小,供不下尔等再世青天。”

吕笙见事情已无回旋的余地,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郝家。

待他回到吕府,将今日在郝家发生的事说给母亲听。吕母长叹一声,安慰道:“郝云士好不容易才攀上和珅这根高枝,怎会轻易放弃?不过这天啊,怕是快要变了,新皇登基在即,你爹他总有平反的一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未说完,就听下人通禀,郝雏玉深夜求见。母子俩慌忙出门相迎,见雏玉荆钗布裙。雏玉见了吕母便泪眼涟涟地跪倒在地,颤声道:“我与笙哥儿虽未拜堂,却早有婚约。如今吕家遭难,家父怕人闲话,为保自身,将我逐出家门,还望婆婆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