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棍子没有打在顾筝身上,可是却像是把顾筝的魂魄打散了一样。

有温热的液体从顾重的发间流出,沾染到了顾筝的额头。顾筝颤抖着一双手回抱住父亲,好像忽然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阿涵……快跑……”顾重快要失去意识,口中仍旧这样喃喃的念着……

顾筝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在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在十里坟的场景……

流放的队伍莫名的遇上了杀手和乱兵,一阵厮杀。病重的母亲让他们离开,自己则是永远的留在了那里。顾重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可是那时候,他抱着韩殷,仍是崩溃的对顾筝大喊:“走!我叫你走啊!”

其实,他们一早就应该死在十里坟才对……

偷生了五年,是上天的恩赐。如今,上天大抵是要收回了吧……

顾筝失去了挣扎的想法。她死死的抱着父亲,闭上眼睛。

那样毁了自己,大概也和死了没两样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筝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忽然听到了天上传来的一阵鹰啼声,锐利刺耳,仿佛正朝着这边俯冲。

外面有马儿受惊的声音,破庙之中的几个黑衣人见状,第一时间冲了出去。一阵动乱之声后,是马车飞奔而去的声音,还有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与马蹄声……

“阿筝!”率先冲进破庙的高義借着破庙中昏暗的灯光,一眼就看到了顾筝和顾重。

紧跟着进来的是周砍和刀哥:“老大,他们跑了!飞鹰已经去追了。”

高義哪里顾得上这些,双眼腥红:“救人!”

周砍和刀哥立马上前去将顾重接过来,可是顾筝却死死的抱着他,目光凶狠的伸脚就往刀哥和周砍的身上踹,好像不认识他们似的:“滚开!滚开!”

“老大……”周砍和刀哥又不能还手,无奈望向高義。

两人似乎都受了伤,现在不是耽误时间的时候。高義冷着脸上前,一把拉起顾筝,周砍和刀哥顺势将顾重带了过去,还没等顾筝挣扎,高義已经一个手刀砍在了她的后颈。顾筝眼前一黑,倒在了高義的怀里……

……

一个晚上,注定是无法安生。

顾筝猛地睁开眼坐起,可是身上传来的剧痛又让她险些摔了回去。还好顾卿眼尖,一把扶住她。顾筝的脑子迅速的回神,对今晚遇到的事情更是十分的清楚,她拉住顾卿的手:“爹呢?”

顾卿道:“乔先生和阿措已经在给爹治伤了,你不要担心,你身上也有瘀伤啊……阿筝……”

顾筝已经直接下床,可她腿软,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转眼又挣扎着站起来。阿福看着她,不由得哭了起来,顾卿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去拦她……

顾筝心里很害怕,害怕那个想法成真。然而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见到高義,顾筝抓住他的胳膊:“怎么样!?我爹怎么样了?他现在还好吗?伤的重不重!?”

高義神色淡定的看着她,甚至扯了一个笑容出来:“急什么,我现在不是来带你去见他么……”

顾筝仔仔细细的看着高義的神色,险些有着站不稳。可是她不愿意把自己心里可怕的猜想说出来,一言不发的任由高義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顾重的屋子……

乔瑾瑜并没有想象中的紧急施救,顾筝进来的时候,他和胡措都站在一边。房间里没有别人,好像是特意为她腾出来的。顾筝看了他们一眼,从高義怀中挣扎出来,直接往床边去。

顾重的头上包了纱布,面无血色,眼睛也闭着。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来了,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难得的,那双眸子里竟然有了神采。有了让顾筝熟悉的感觉。

顾筝的唇瓣有些颤抖,沉默好久,方才轻轻喊了一声“父亲”,那小心翼翼的声音,仿佛是怕惊到了他似的。

顾重看着顾筝,伸手去摸摸她的头。顾筝为了省他的力气,将头凑过去接住他的手:“身上还疼吗?哪里不舒服吗?一定要告诉我,我给您找大夫好不好?”

顾重的两鬓仿佛越发的斑白,唯有那一双清明的眸子,透着心疼的目光。他干裂的嘴唇扯了一个浅浅的笑:“吾儿,受累了。”

顾筝浑身一震,直接从床边滑下,转而跪在床边。胡措想要去搀扶,高義却伸手拦住了他,冲胡措无声的摇摇头……

顾筝努力的吞咽,努力的压抑着泪水,甚至挤出一个笑容,她轻轻握住顾重的手:“父亲说什么呢?子女照顾父母是天经地义的,父亲你醒过来了就好,我去给你熬药,你身上疼吧?喝了药就不疼了!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顾重拉住了。

顾筝转身的动作有些大,眼泪不自主的滴了一滴,她飞快的抹掉,又笑着回过身来:“也是,我真是糊涂,都忘了父亲不喜苦药,那……你想不想吃什么蜜饯做辅食?阿涵现在什么都会做,阿涵做给你吃啊。”

顾重看着顾筝的神情十分的宁和:“阿涵……已经这么能干了啊……”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了一眼顾筝身后的高義。原本拉着顾筝的手忽然松开了,笑得吃力,声音也沙哑:“好啊。你去罢,爹爹等你……”

顾筝的手有些发抖,可是她立刻紧握成拳:“好,您等我,我马上就回来!我回来之前,您千万不要睡着……”

顾重点点头。这个点头,像是安了顾筝的心。她飞快抹了一把眼睛,起身往外面走。

她的步子又快又乱,险些撞到门框。待到顾筝出去之后,顾重望向了高義,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高義已经会意,将其他人全都潜了出去。胡措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乔瑾瑜制止了。

时间既然不多,自然要捡重要的说。

顾筝觉得自己是魔障了,从这里去厨房找五娘,熬药做吃的,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外面的冷风吹了一阵子,顾筝好像清醒了,她猛地转过身就要往回走,却撞上了站在不远处的顾卿和阿福。

阿福红着眼睛看着顾筝,伸手想要她抱抱:“阿筝……”

顾筝第一次没有理会两人,直直的往回路冲过去。谁料她刚刚冲到门口,就被从里面出来的高義撞到了!高義伸手扶住她,声音低沉:“小心……”

顾筝看他一眼,继续往里面走。

高義用力拉住她,飞快道:“阿筝,冷静些。”

顾筝愣了一瞬,低低的:“……哦。”

高義放开了她,这一次顾筝没有横冲直撞。她甚至为自己理了理衣裳,这才慢慢走进去。

顾筝进来的时候,顾重已经坐起来了。他靠着床边,坐的很是端正。见到顾筝回来,他甚至笑了笑:“这么快就做好了!?”

顾筝慢慢走了过来,跪在顾重面前:“已、已经下锅了,等着也是等着,就回来看看您。”

顾重舒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乏累,顾筝正想让他休息,他却再次开口:“醒过来之后,许多事情涌进脑子里,才发现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心疼的看着顾筝,习惯性的摸摸她的头:“让阿涵这么辛苦,父亲很是内疚。父亲没用,并没能护住你们……好在,有人比父亲更能护着你,即便是你母亲知道,必然也会安心的……”

顾筝握住顾重的手:“父亲见过他了?”

顾重点点头:“是个靠得住的人。”

顾筝抿着唇,艰难的笑了出来:“父亲喜欢就好,阿涵真担心父亲会不喜欢他。”

顾重可是仿佛哪里痛,眉头微蹙,硬生生的忍了回去,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我顾原弘的闺女这么轻易的就被他骗走了……”

顾筝破涕为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是一个劲儿的傻笑。

顾重已经随着那一棍子而死,坐在面前的,是顾惜涵的父亲,顾原弘。顾原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哑声道:“阿涵,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有什么遗憾?”

顾筝摇头。

顾重舒了一口气:“你母亲……她一直想要为你主持一场及笄之礼。我还记得在那之前,她十分上心的为你准备。可惜的是,没能让你像别人家的闺女一样,就先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没关系。”顾筝努力的笑着:“就算没有及笄之礼,阿涵一样好好的长大了,阿涵现在懂事了,这些不过是虚礼,只要父亲与母亲从不因有阿涵这样的女儿而失望就好……”

顾重眼眶微红:“傻孩子……我们怎么会失望……”他仿佛有些坐不住了,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扶住了床边的雕花栏,方才能好好说话:“阿涵,一个女儿家,一生有两件最贴己的盛事,一个就是及笄之礼,另一个,是成亲之礼。你母亲未能达成心愿为你主持,已经是一个遗憾,现如今,你都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自然不应该再蹉跎……”顾原弘的目光望向站在顾筝身后的高義身上:“你过来……”

高義大步过来,与顾筝一起跪在顾原弘面前。

顾原弘颤抖着手将自己身上的双鱼佩解了下来递到高義面前,高義立刻伸手接住。

“姑娘家成亲,要笑啊。”顾原弘摸摸顾筝的脸:“错过了及笄之礼,成亲的大礼,怎么也该为你主持……”

顾筝看了看身边的高義,高義也看着她,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露出笑容:“我们现在就在父亲面前拜堂,好不好?”

顾筝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笑着点头。

顾原弘露出了舒心的笑,在高義的授意下,外面的人都进来了。胡措,顾卿,阿福,还有很多很多人……

顾卿拉着阿福站在一边,顾筝看到她们,伸手将她们一并拉了过来。

顾原弘看到顾卿的时候,并没有意外和陌生。相处了五年,身边有什么人,他都是知道的。顾卿什么也没说,拉着阿福跪了下来。胡措红着眼眶,也跟着跪了下来。三人向顾原弘磕了九个头,这才起身。顾原弘轻咳两声:“你们也辛苦了。”

顾卿摇摇头,胡措没说话。阿福看看自己的母亲,看看顾筝,又看看顾原弘,弱弱道:“外祖父。”

顾原弘无力的笑了笑,似乎已经用了极大地气力。

顾筝与高義齐齐的跪在了顾原弘的面前,高義紧紧地握着顾筝的手,两人的手心,躺着一块双鱼佩。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