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天昏,山里起风了,一场大雨欲来。

火盆里闪烁的焰苗犹如调皮的孩童,在不停地蹦跳,映照在唐雪落的面颊上,更显得肌肤没有血色的苍白。

姬澄澈颓然跪坐在旁,默默地将手里的纸钱丢入火盆里,看它一下变得红亮又迅速化为灰烬。

汪柔在梅中雪的陪护下刚刚睡着,灵堂外寂静无声,连巡逻的卫士都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走路。

姬澄澈的心情矛盾之极,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商婆婆刚走,唐雪落正是最难受最需要自己安慰陪伴的时候。然而他却阴阳差错地和汪柔横生枝节有了纠葛,明日一早,自己便要远赴北海冰瀑,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这是他欠汪柔的,要还;然而对雪落的一腔深情,自己又该如何交代,一句对不起么?

在出事之前,他尽管也曾隐隐约约感觉到汪柔对自己情义远超主仆抑或朋友,但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只想着能和唐雪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直至此际,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汪柔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可惜佳人恩重,自己该如何消受?

他可以为汪柔去死,去做一切的事,却唯独无法将心交给她。

想必汪柔早已懂得这些,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不求回报不求结果。

也许在她想来,以自己的死换来心上人的生,便是此生最美的结果。

“傻瓜!”姬澄澈鼻子发酸,思绪载沉载浮乱得像一团麻线。

“你不要太自责了。”唐雪落用火钳拨弄着火盆里的余烬,眼神朦胧宛若蒙了一层雨雾,轻声道:“如果你一直深陷愧疚不可自拔,未免就辜负了汪姑娘舍命相救的心意。”

姬澄澈没想到唐雪落会主动来安慰自己,胸中五味杂陈,脱口道:“对不起。”

唐雪落闻言勉强笑道:“澄澈哥哥,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顶天立地敢作敢为。别傻了,明天一早就带着汪姑娘启程赶路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

“雪落!”姬澄澈怔了怔,愕然凝视唐雪落的俏脸,不知是甜是苦是喜是悲?

唐雪落缓缓握住他的手,用力紧了紧道:“一定要回来,我每一天每一夜,从日升要月落,都会等着你!”

“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姬澄澈的心底里陡地生出无限豪情,重重地颔首许诺。

火光中,两人便这样手握着手不再说话,也无需再开口。

火盆里最后一点焰苗熄灭,灵堂里只剩下火烛的昏黄光亮。

姬澄澈看着唐雪落影影绰绰娇弱瘦削的身形,想起商婆婆临终前的话语与嘱托,眼中浓情转深竟是渐渐痴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外面的天色早就黑透,营地里亮起了篝火,一闪一闪如同天上的星辰闪耀。

“姬澄澈,滚出来。”

忽然,灵堂外响起了项麟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静谧与凄美。

姬澄澈不知项麟何故去而复返,对唐雪落道:“我去看看,他又放什么幺蛾子。”

唐雪落叮咛道:“别打架。”

姬澄澈淡淡一笑道:“如今他想打,只怕是打不过我的。”

他迈步走出灵堂,山野里风吹得越来越猛,穿越过林木发出隆隆啸声,犹如海潮在拍打岩石。

唐雪落目送姬澄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目光不觉黯淡了下来。

她独坐在黑夜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在千万巫教信众眼中,她是超凡脱俗优雅绝伦的大司命,不能软弱不能哭泣。

即使在姬澄澈的面前,她也要坚强也要从容。

可当他离开,她便能感受到眼泪的形状与温度。

婆婆走了,姬澄澈也很快会远走,去做一件艰险且前途未卜的事,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能撑到几时?

她不能让姬澄澈见到自己哭哭啼啼凄凄切切的柔弱模样,那样他会担心会心乱。

她必须显得坚强,让他走得无牵无挂满怀信心。

爱他,便应成就他。

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忘不了姬澄澈和汪柔有了肌肤之亲的事实,更清楚以他的性情,未必能狠心抛下汪柔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