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流翠原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晚风吹过仿佛在痛苦中颤栗发出低低的呻吟,空气里兀自弥漫着激战的血腥。

短短数月间夜火城已经三易其手,残垣断壁上的刀枪印痕和触目惊心的血迹无不在沉默中诉说前日之战的惨烈。

相比于屠龙大军攻占夜火城的步履维艰,姬澄澈统领的三千苍狼骑夜袭一战风卷残云,打得驻守此地的近两万敌军人马落花流水土崩瓦解,新上任的夜火城城主屠徊突围不成,毫无悬念地当了俘虏。

可怜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龙威部落少主,屁股下的城主宝座尚未捂热,就稀里糊涂做了阶下囚,被押入黑牢惶惶不可终日。

黑牢里刚新换过一拨住户,原本住在这里的银牙部落那顔哲赤烈等人被释放出来重新恢复自由身,同样得脱生天的还有好些各部落被俘的族人。

在北荒人丁稀少,所以人口就显得尤为宝贵。一般情况下获胜方都不会斩尽杀绝,而是将俘虏当做奴隶赏赐给勋贵和立有战功的本族战士。

因为屠龙急着追杀林夫人,那些还来不及分赏的俘虏便暂时被拘押在夜火城,待大军凯旋而归后再做赏赐。

屠徊做梦也想不到天降神兵,一支凶悍的狼骑竟然从背后杀出,将他的两万人马打成筛子。

这数万俘虏中的精壮青年立刻被姬澄澈武装起来,编成一支人数将近一万五千的军队。与此同时大量的斥候和信使从夜火城飞向四面八方,一边召集犹存观望之念的各部落人马,一边收拢冰原上溃败的散兵游勇。

姬澄澈心急如焚唯恐林隐支撑不住,本欲立刻发兵救援,却发现除了军队需要整合外,那些位表面臣服的那顔、那罗们也并不安稳,需要恩威并济安抚与震慑,否则半途兵变也未可知。

而最关键的是,端午的车队尚未到达。

姬澄澈每天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更莫遑论静下心来打坐修炼。

他在北天行宫只待了六天,任是天纵之才也不可能彻悟珍藏于净月阁二楼的“魔君帝印”。

当时为了赶时间,姬澄澈只囫囵吞枣强记下来,本以为后面有了时间再慢慢参悟,结果悲剧了。

此刻眼见暮色低垂,姬澄澈忙里偷闲带着一坛酒前去祭拜林寒寺,与他同行的还有汪柔和哲赤烈。

这是姬澄澈第三次来,已然轻车熟路,遥遥望见前方土坡上荒草凄凄,伫立着一堆堆土坟,或有极少数在碑上刻下姓名的,绝大多数都是默默无名。

林寒寺的坟冢在土坡的最高处,坟前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龙语刻了姓名。

姬澄澈攻占夜火城后,并未对林寒寺的坟冢大兴土木,仅仅是稍作了些修葺。

他要等到林夫人、林隐还有林晓、林夕一起回来,一起为这荒坟添土。当然,坟前绝对少不了屠龙和熊战的人头。

姬澄澈拍开封泥,将坛子里一半的酒哗啦啦洒在了林寒寺的坟头上,又仰起头举坛喝下一大口。

哲赤烈按照龙族的风俗,在林寒寺的坟前撒下一圈草种,嘴里低声吟唱的是北荒挽歌。

他对林寒寺的死远不似姬澄澈这般伤心难受,却也多少有些兔死狐悲。

假如不是屠龙的傲慢与猜忌,兼之担心与林隐一同远赴天都城的哲宇航安危,或许他早已降敌。

然而即使现今绝处逢生,哲赤烈的心里仍然毫无欣喜之情。

他不认为仅凭三千苍狼骑和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就能够击败屠龙。何况也许林夫人带走的夜火残部已然全军覆没,姬澄澈所干的一切亦于事无补。

在这时候荒坡下缓步走上来一个人,是哲赤烈不认得的白袍道士。

汪柔的眸光微微一闪,宛若寒潭里有涟漪在荡漾,透露出一缕凛冽冷意。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漫步行上荒坡的白袍道士居然是天波真人!

他的身影尚在数十丈外的半山坡上,然而坡顶的温度却仿佛在无形中骤降到了冰点之下,千万缕肉眼看不见的冷厉剑气洞穿虚空,令这北荒的寒夜提前来临。

姬澄澈在林寒寺的坟前喝完了坛里的最后一口酒,默然注视着墓碑出神,好似压根没有觉察到坡下来人。

哲赤烈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右手警惕地按住刀柄打量天波真人道:“道长——”

他用的是大陆通行的魔族语言,按道理对方理应听得懂。

但是天波真人恍若未闻,目光专注在姬澄澈立在坟前的背影上,徐徐开口道:“澄澈殿下,不想你我居然有缘在万里之外的异域相逢。”

姬澄澈将空空如也的酒坛放到林寒寺的墓碑前,回应道:“我也万万没有想到,真人竟会不远万里来到北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