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打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背对这光,我能清晰的看到血液散发在空气中的轨迹,惊心动魄。

我握住了枪杆,手腕绷直。

身后得天极尽阴沉,像是一块漆黑色的幕布,我咬紧着嘴巴,咬的自己的牙齿快要断裂,整张面部都凹陷了下去。

悦悦皱了下眉头,嘴角却缓缓的绽放出一个近乎癫狂笑容。

她抓着那针管,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跌跌撞撞的朝我跑过来,我无法形容那一瞬间我的心情是什么,我只感觉我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白色,白茫茫的一片,无论怎么用力,都密不透风的看不到一丝丝光亮。

周遭一片寂静,我的视线里,是剩下悦悦在逆光里模糊的剪影。

她唇边的笑容在扩大,一粒粒牙齿正在变得尖锐。

我闭上眼睛,绝望与心死,寂寞与哀凉,手指如同生锈,缓缓的搭在扳机上,就这样彻底的——结束吧!

砰!砰!砰!

手指猛地连续扣动扳机,一阵刺耳的枪响,声声打入皮肉,我如同昏迷,已经不知自己到底开了几枪,直到最后一颗子弹被打干净,一股炙热的血喷洒到了我的身上,我才徒然撑开眼皮。

血,顺着我的眉毛,滑落了下来。

悦悦保持着拿针向我扎过来的动作,也许下一秒,这针就会插入我的眼珠,但是她的动作,却永远的定格在了这一幕。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针管从她再也握不紧的手掌中掉落在地上,在泥石渣滓上弹跳几下,滚到一边……

她闷哼,轻笑一声,双腿忽的弯曲,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后脑勺砰的一声响,用力的砸在了地面上。

手中那杆还在发热的枪也随之掉落在地上,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悦悦的血,沿着我的脸颊像下滑去,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漆黑一片。

小时候的一幕幕在眼前如同昨日电影般的闪现而过,为什么走着走着,终究以这种方式对彼此说了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悦悦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她的眼神在缓缓的涣散,她的唇边终于绽放出了一个无比纯净的笑容,就像我们最初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一张张最干净的脸。

她残喘,气息在一缕一缕的飘散:“来深圳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两个都想赢的人,终究是会死一个的……可我宁愿赴死,也不要做你永远的手下败将,在你的阴影之下……苟且的活着!”

她的眉头皱紧,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的想要吸气,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呃呵……妈说的对,人是不能有感情的,否则下场就是死…”

这句当初说给我的话,最终却留给了她自己。

鲜血浓烈的翻滚,她面上的表情,淡定而决绝,还带着几丝苍凉的笑意,似乎在嘲讽自己,无论再心机算尽,字典里终究写着爱情两个字。

“如果不是爱上他……我一定不会输的这么惨……可是……可是我……不、不后悔……”

她的眼睛依旧睁着,突然之间再也没有一丁点的焦距,目光一点一点,彻底失去了温度。

她的胳膊平摊下来,身体以缓慢的速度在变得僵硬。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在这长时间的对峙中,我已经把自己的嘴唇咬的血肉模糊却全然不知。

我的心底是悲伤而苍凉的,缓缓蹲下身子,伸手,颤抖着给悦悦盖上了灰色的眼皮。

窗外,有惊雷,黑云压抑的翻滚。

风陡然呼呼的吹了进来,掀开了她已经乱了形状的衣物,只见她散落在一边的胳膊上,赫然是一大块烧伤的痕迹。

悦悦说的没有错,如果她没有爱上霍启盛,那么霍启盛一定会被维港的那场大火给烧死,如果霍启盛死了,之后的轨迹,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不是爱上霍启盛,她的阴谋也不会彻底的败露。

当日,维港突发大火,一人用乙醚捂住我的口鼻,让我昏迷在大火里,自己却被突然窜过的火舌烧到了胳膊。

如果不是我送悦悦去医院,不知多久才能发现这个她想要隐藏的秘密——算计我的人,就是她,她就是那场大火的纵火人!监控的录像。

可霍启盛却说,救他的那个人是个男的,所以那天他忽然对我讲有一件关于悦悦得事要和我讲,并不是要讲悦悦在他面前脱了衣服,而是告诉我,大火里闯去救她的那个人,是悦悦。

我曾经从无数个睡梦中惊醒,剧烈的喘息,发疯的抽泣,来接受这个事实。

我给了她机会,给了她太多次机会……

悦悦,你可知你喊我一声姐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还有以后。

———

霍启盛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蹲下身子,将已经蹲在地上成了一座雕像的我给拉了起来,拽进自己的怀里,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抓住我的手给我暖手,粗壮的手臂像是一个笼子,将失魂落魄的我温柔的圈养。

我两条胳膊直愣愣的搭在身体两边,嘴唇青紫的对他说:“霍启盛,我,我杀了悦悦……”

“你没有杀她,我们只是在保护自己。”霍启盛用他的手掌摸着我的脸,我们彼此的温度有着巨大的反差,他用手指擦干净了我脸上的血迹,对我说:“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去车上陪陪安安,好吗?”

我麻木的点了点头,在霍启盛的陪同下下了楼梯,在出去之前,我脱掉了沾满了血迹的外套,上了车子。

我抱住安安,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他却用小小的手在我的怀里顺着我的胸脯:“妈妈,别怕。”

……

豆大的雨珠如同石子一样砸落在车顶,车厢里很温暖,与外面相比如同是两个世界,霍启盛身姿挺拔的站在淅沥沥的雨帘中,笔直的就像是撑起整个家的一根柱子。

天地之间,一片茫然,我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最终。

我妈要了十万块,但是霍启盛却在后面补了一个零,给了她一百万。

他说:“虽然你对陈桑做了太多不能称之为母亲的事情,但你生了她,给了她生命,这是我们给你的养老钱,足够你活的不用太可怜,以后大家不必再见面,你做了太多错事,以后,好好的对小雅这个孩子吧。”

我妈有点不敢相信的接过了那张支票,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医院的消毒水是那么刺鼻,以至于罕见的,我看到她接过钱的那一刻通红了眼眶。

我站在远处,静默的看着她,不说一话。

她接过支票,望着我即将冷淡离去的背影,颤抖着喉咙问:“陈桑,悦悦是不是……已经走了?”

我舔了一下疼痛的嘴唇,悦悦死在我的枪下,她的血溅到了我的身上,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拿枪。

“走了。”

我吐出这模棱两可的两个字,和霍启盛彻底的离开了病房,离开的那一刻,我终于听到了我妈的哭声,由呜咽到嚎啕,最终魂不附体般默默流泪。

我不知她为谁哭。

我不再想要知道她的内心,因为我已经不再抱有期待。

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

……

告别得日子总是来临的很快,无论是朋友的告别,一场聚会的告别,抑或是一段经历的告别。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只有那淡淡的感伤,在悄悄的绵延。

近日深圳多雨,阳台上的衣服就和人的心情一样,总是晒不干,湿漉漉的,粘嗒嗒的,久千代就是在这么一个下雨天突然造访,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已经淋湿的纸箱。

他抖抖身上的雨,呵气,这天真冷。

我给他拿了拖鞋,请近屋里,添了一杯热烫的姜茶给他驱寒。

他告诉我,深圳这边的房子已经都卖了,手底下得人也全部解散,他接下来想要好好的享受人生,不知道能陪等等几年,但是想在等等十岁之前陪他周游完八十个国家。

他说这事迫在眉睫,过一天,人就少活一天。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意味着以后不再有人帮我,也不再有人在背后阻止我,他已经完全放心的把维港交在我的手上,我经过了他最后的考验。

“走之前,有点东西要送给你,太重,不能扔也带不走。”

“什么。”

他看了一眼那箱子,唇齿温暖的散开:“一本书,书名叫《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孩深刻而沉默的爱》”

“好长的书名,为什么不直接说深沉,现在的作家都啰嗦。”

他放下箱子,喝一口姜茶,眉稍轻轻一挑:“因为深沉看不出爱,而深刻和沉默,代表爱。”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望着我的,那样的眼神让我的整个身子都不由得狠狠颤抖了一下,他把箱子放下,就准备离开。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所以我撑开了一把黑色的伞踮起脚尖,打在他的头顶,送他离开,雨从伞上滑落下来,滴在了我的肩膀上。

走到大门处,他说就送到这吧,于是我们双双停下了脚步,他垂眼看到我淋湿的肩膀,嘴角浮荡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伞你留着。”我递了过去:“这次就不给你送牛奶了。”

他抽抽嘴角接过伞,淡淡的言一句:“谢了。”

伞交递的过程中,他笑,用类似欣赏的眼光看向我:“陈桑,现在的你,看起来无坚不摧。”

我的肩膀松下来,久千代上了车,消失在丝丝入扣的雨帘中。